说完就抿唇站定,好像药王不答应她就不走了。
清桐默默地从殷不染身前让开,为自己方才的胡乱揣测感到懊恼。
以貌取人、妄下断言实在不可取。
天下剑修果真一般穷。
这让她想起某个穷得天天啃馒头的人,顿时有些心不在焉。
药王摸出瓶丹药丢给剑修。
剑阁阁主暮成雪,药王早与她谈过,提了句合作的事,却没想到她会亲自前来。
没有讨价还价,药王直接道:“三月内来碧落川医治不收诊金,如有灵脉受损、伤势过重的,可以住到痊愈为止。”
“好!”
暮成雪显然很满意,一下子眉开眼笑,好像捡了天大的便宜,拎起剑匣就飞上房檐,继续追杀妖兽去了。
她当然高兴。
在药王的承诺之下,不仅这一次的伤能治,从前积累下来的暗伤和旧疾当然也能治。
更何况碧落川是唯一能治疗灵脉和神魂的地方,这对修真者来说有多重要,自不必多说。
不枉她云中剑阁第一时间赶来支援,往后再有别的仙门来,也得不到同样的待遇。
目送暮成雪离开,药王揉了揉眉心,朝殷不染招手。
“染染。”
殷不染缓缓站起身,乖巧道:“徒儿在。”
“你点一队人,陪你去九曲野找宁若缺吧。”
她同样递了瓶丹药给殷不染,眉眼间已寻不到方才与獓因搏杀的狠意,只剩下温柔。
“这里应该没事了。”
殷不染攥紧袖口。
碧落川与外界失联太久,她收不到楚煊和司明月的消息。
更不知道宁若缺到底如何了。
*
薄汗尚未滴落在地,就被风卷走。
宁若缺身上多了好几道伤口,后背、腰腹、还有手臂上的。
她并不打算就此撤离。
在大阵开始衰弱时,她收到了楚煊的消息。
在知道好友要去修补大阵、碧落川也被围困后,她就更没有理由撤离了。
毕竟后退不会让饕餮停手,解决不了碧落川的危机,只会让它越发猖狂。
她相信殷不染。
饕餮倏尔出现在宁若缺身后,兽化的尖爪掏向她胸口。
宁若缺反手就是一剑。
这一剑当然也没能刺中,饕餮勾唇嘲讽道:“好慢的动作,你顾虑太多了!”
“再多呆会儿,你怕是连殷不染的尸体都见不到。”
任凭饕餮如何说,宁若缺都充耳不闻。
她手中握着剑,眼里便只有自己的对手。
她凭借本能闪躲,偶尔刺出一剑试探对方的反应。
脚下的土地在千钧剑气之下,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了。
一人一妖的位置已经完全调换,饕餮不紧不慢地引着宁若缺出招,像是刻意戏弄她一般。
它还会不断地提起殷不染。
无数剑气穿过饕餮的身体,然而下一秒它就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宁若缺身后。
宁若缺闪身,可还是慢了一点,黑焰顺着崩裂的伤口灼烧进她的血肉,在她经脉里肆虐。
她只能迫不得已退后,默默调息。
没有大阵的反哺,她体内的灵气正在迅速消耗。
即便如此,宁若缺的眼神也没有一丝涣散和游移。
饕餮痛恨这样的眼神。无论它如何引诱,这双眼睛里也不会再露出它最喜欢的恐惧。
想把宁若缺的眼睛挖出来。
饕餮这样想,便也这样做了。
白影蹿至宁若缺身前,它一手挡住袭来的剑锋,一手抓向宁若缺的眼睛。
剑锋没入骨肉,饕餮不闪不避,尖爪也已触碰到宁若缺的眼睫。
眼看就要得手了,一道白烟却突然从它兽爪上蒸腾起来,被烧灼的痛苦让它不得不缩回爪。
转而一掌拍上宁若缺的肩。
宁若缺闷哼一声,将道隐无名剑刺入地里,勉强稳住了身形。
她胸口处有什么东西在发烫,不同于妖神的黑焰,那是一种很熨帖的热度。
是殷不染塞给她的、那枚绣有“平安”的香囊。
“唔……”她不禁咳出口鲜血,血洒在沙土里,很快就消失不见了。
大阵还没有恢复,宁若缺有一刹那的走神。
她控制不住地想,在这里死掉,或许连尸体都不会有。
她的剑总差那么一点。
晏辞不能来替她,有心魔在身的人会受到饕餮的蛊惑。
难道没有居于神位的修真者,真的只能拼上性命才能诛杀妖神?这也算是天道的规则吗?
饕餮的虚影在空中出现,巨大的尾巴重重地甩向宁若缺。
宁若缺在地上滚了一圈,剑气击破沙石、将紧接而来的黑焰撕碎。
她捂着胸口,缓慢地调整呼吸。
上次她根本没想过自己能活。
可这一次,她想回去。她答应了殷不染要早点回家。
放弃吗?
不。再试试、再试试。她有想要保护的人,就不能轻易后退。
又下腰躲过席卷而来的黑焰,宁若缺体内的灵气已经所剩无几,道隐无名剑却还在嗡鸣。
饕餮阴沉着脸向她走来:“为什么还要挣扎?放心,我会送你去见殷不染的。”
黑焰化作长箭,快到几乎不能捕捉它的动向。
宁若缺做好了硬抗这一击的准备。
可金色的莲花轰然在她眼前绽开,带有一丝神力的灵气将黑焰吞没。
饕餮顿时阴沉到极致,磨了磨牙,恨不得将宁若缺的骨头都嚼碎。
宁若缺一怔。
这不是殷不染的莲花,这是神女的。
她眼中倒映着莲花,脑海却不受控制想起出发前一夜。殷不染抬手,催开了庭院的白棠树。
棠花如雪,落在殷不染肩上。风也变得温柔,替她拂去这花瓣,又吻上她的鬓发。
宁若缺那时想,如果世上真的该有人成神,那也应该是殷不染。
因为殷不染那时的模样,像极了能随心意掌控万物的神明。
莲花碎裂,宁若缺反应极快都飞掠出去,长剑击飞一块块碎石,将追逐她的黑焰尽数挡下。
她没由来地联想到尘簌音对她说过的话:“此身应与天地同,归一之境,便是如此。”
宁若缺仿佛不知疲惫一般,再度挥出数道剑气。剑气携雷带风,将饕餮的幻影撕出一个大洞。
与天地同?不、这不是她想要的。
宁若缺心想,她其实早就该死了。
少时如果没有阿娘们将她捡回慈幼堂,她就冻死在地里了。
如果不是师尊带她回玄素山,自己也早已身膏野草。
如果没有再一次遇到殷不染——
灵气彻底消耗一空,宁若缺按着传音用的灵符,用无名剑支撑身体。
饕餮朝她裂开嘴:“你会逃跑吗?”
宁若缺也扯出抹笑。
她想明白了。
若遵循天道,哪还会有现在的自己。
她挥出的每一剑,最开始其实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这样太过沉重的东西。
她只是想让阿娘们和妹妹们吃饱,只是见不得瘦弱的女孩被人欺负。
她想让殷不染有一所自己的医馆,想让殷不染活着。她只是不愿碧落川的花凋谢,不愿人间烟火消散。
每一件事,她都靠着自己和手中的剑做到了。
尘簌音曾说成神者当断私情,才能融入天地法则之中。
可天道若曾见众生苦难,何故生她宁若缺。
为什么神明要与天地法则相融,而不是天地应如……
我?
天边惊雷盖过了荒原长啸的风,穹庐之上眨眼间乌云密布。
独属于天道的威压落下,饕餮嘴角的笑容渐渐僵硬,转而惊疑不定地看向天空。
修士突破境界时都会有劫云诞生,天道会以雷霆“惩罚”企图逆天而行的修士。
乌云凝聚,如倒悬在天上的深海,每一次翻滚都掀起足以摧毁城池的浪涛。就连饕餮都生出了想要躲避的冲动。
它惊怒地看向宁若缺:“你做了什么?!”
宁若缺敛了笑,指尖轻轻抚过道隐无名的剑锋。
穹顶的灵光静静流转着,大阵已然恢复了。
灵气争先恐后地进入宁若缺身体,成为她剑锋上的一点寒芒。
那道代表着毁灭的劫雷迟迟没有落下。
祂认可了她的道。
宁若缺往前踏出一步,脚下的焦石退去,新芽破土,然后再开出细弱的白色小花。
原来这就是神明,天地的法则在她耳边低语。
现在的她能随手让雨云消散、麦子成熟,也能让废铁化作黄金,草木凝成刀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