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她自己一直深陷在愧疚中,作茧自缚,乃至于不敢迈出一步。
而在宁若缺失去的百年时光里,殷不染已经走出很远了。
她比宁若缺想象的更加柔软、当然也更加强大。
强大到让宁若缺觉得,天上地下再没有人能比殷不染更好。
也再没有人会如此妥帖地将她安放。
宁若缺心跳加速、在耳边响如擂鼓,汹涌的情绪涌上喉咙,麻痹了舌头,呼吸和说话都变得不受控制。
更要命的是,脑子也一片空白。
以至于直愣愣地盯着殷不染:“我……”
脱口而出:“我可以和你成亲吗?”
殷不染歪头。
宁若缺:“……”
糟糕,一时嘴快,把心里惦记的直接说了出来。
墙外的烟花还没爆炸,她自己就要先爆炸了!
怎么能对殷不染说如此冒犯的话!
时机不合适,也没有准备礼物,还显得自己很轻浮,哪里都不对。
某剑修很快偏过头、捂脸,声音沙哑地说:“对不起、你当我没说过罢。”
“还有刚才,谢、谢谢,你、我……”
她绞尽脑汁地想要表达自己的感想,譬如温暖、安心、由衷的谢意,奈何越急越说不出话。
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傻了吧唧的,更不敢看殷不染的眼睛。
直到宁若缺听到一声悦耳的轻笑:“好啊。”
宁若缺当自己没听清:“什么?”
“我是说,成亲,”殷不染迅速地捉住宁若缺衣袖:“择日不如撞日,就今晚吧。”
宁若缺顿时就像被拎住了后脖颈,浑身僵硬。
她被殷不染拉着往前走:“等、等一下,这是不是太随意了。”
“就要今晚。”
殷不染扬了扬下巴,看起来根本不容宁若缺拒绝。
还戳宁若缺的肩:“我们去找个没人的、高点的地方。”
附近多山,这个要求并不难完成,除非宁若缺不想和她结为道侣。
宁若缺垂眸,到底没有拒绝。
她径直抱起殷不染,踩着墙壁跃上屋顶,像飞鸟一样掠过街市,没有惊动任何人。
观看烟花的百姓大多集中在江岸边,加上夜深路不好走,山上就空无一人了。
宁若缺挑了个视野良好、可以看见江水的山坡,把殷不染放下。
“还不错。”
背着手转了一小圈,殷不染对此表示满意。
宁若缺慢吞吞地跟在她后面,整个人紧绷得不行:“药王前辈要是知道了,不会追杀我吧?”
话音刚落,殷不染已然往地上插了三支香。
以香为信、上达天听,如此便可立下天道见证的誓言了。
她是认真的。
宁若缺一时无言,只听得自己的心跳,蓬勃有力,人却恍恍惚惚,好像还在梦里。
殷不染皱眉:“傻站在那里做甚?”
宁若缺被她拉着半跪下来,眸光无措地四处游移:“可是,没有婚烛……”
“这不是?”
殷不染指了指天上,一轮明月正当空,毫不吝啬地同人间撒下它的光辉。
于是明月可为烛,山河可为衾。
她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衫,俯身叩首,长拜天地。
“天为鉴,我与宁若缺在此结为道侣,三生三世,白首不悔,碧落黄泉,相许相从。”
几乎没有一点犹豫,字字掷地有声,这段誓词仿佛已在她心里默读了千万遍。
宁若缺把每个字都仔细咀嚼,目不转睛地盯着殷不染看。
恰逢远处烟花升起、炸开,瞬间照亮整个天空。
她那些可说与不可说的心思,便像这满坡野草,吹也吹不尽。
剑修的五感敏锐,看得见城中流淌如江水的灯,坠如天星的焰火,看得见明月高悬,山影寂寥。
她所看见的即是人间。
而现在,它们都落在殷不染眼中了。
并不需要太多的思索,宁若缺同样叩拜。
“地为证,我与殷不染在此结为道侣,千劫万险,剑折不负,天涯海角,同去同归。”
最后一个字落地,三炷香竟在瞬息间燃尽,天道见证下的约定即成。
此后气运同担,祸福共享。
宁若缺盯着渐歇的烟花发了会儿呆,转头把殷不染抱起来:“我们回去吧。”
殷不染就顺势勾住她的肩。
“去哪?”
“刚才路过的木器坊,你不是说那剑架不错吗。”
她所有的犹豫尽数消弭,现在只想赶在店家闭店前,将殷不染喜欢的家具买回去。
她避开坑坑洼洼的青石板,风将头顶的花灯和红绸摇晃。
偶尔有特别好看的灯,就会暂且停下,好让殷不染看个够。
借此机会,殷不染若无其事地问:“你现在还会怕吗?”
她担忧宁若缺心结未解。
哪知宁若缺嘴角牵了牵:“殷不染。”
“嗯?”
宁若缺立马绽开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:“能遇见你真好。”
殷不染:“……”
殷不染伸手捂住剑修那亮晶晶的眼睛。
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,剑修真是傻了吧唧!
第125章 向人间去 难怪能成为剑尊!
大概是宁若缺与那剑架实在没缘分, 待她兴冲冲地折返回木器坊时,店家已经关门了。
殷不染顺势拍拍她的肩,宽慰道:“不急, 我们下次再来挑。”
“好。”
宁若缺又牵着殷不染去看了会儿灯,待到灯会快要散场, 才意犹未尽地回到碧落川。
殷不染逛累了,坐在院子里等宁若缺给她倒茶。
正是深夜,素问峰一片静谧, 远处却突然传来三声沉闷的钟响。
宁若缺倒茶的手顿住,抬眼看见一点飘摇的灯火。
清桐提着裙摆、小跑着进院子,手里的灯笼晃动不止。
夜风一吹,这点微弱的光也熄灭了。月光就照着她湿漉漉的眼睛。
碧落川的钟声只在发生大事时敲响,上一次还是因为药王出关。
殷不染放轻声音: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清桐气息未稳,张了张嘴, 没有发出声音。
她连忙深呼吸, 才道:“有、有同门出诊时被妖怪袭击……”
未尽的话语加上她惊惶的神情,教人不得不做出最坏的猜测。
殷不染心下一沉,面色却不显:“伤势如何?”
“两死一伤, 伤者已经被送去治疗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药王有令, 不允许我们单独行动。”清桐缓缓走到殷不染身边,也不顾地上脏,就这么跪坐下来。
失魂落魄的,将自己的裙摆揪出褶皱。
她絮絮叨叨、仿佛神游一般开口:“那两个师姐出发前,我还和她们讲过话,她们说,会给我带汀州的米糕。”
殷不染没有回应。
她知道这两位同门的名字,甚至在年节时还会互相问候送礼, 往常也多有照拂。
但她只是抬手摸了摸清桐的头。
后者有些茫然地睁着眼睛,再然后,豆大的泪珠滚落。
她似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,俯在殷不染膝上,浑身都在颤抖。
宁若缺听见了细微的呜咽声,克制到了极点,像穿过回廊的风。
越是如此,她就越不忍去听。
妖怪里并不全是没有脑子的,譬如九尾,就相当聪明。
它们知道要畏强欺弱,也知道要攻其不备,更知晓有的医修自保能力差,但对整个修真界很重要。
太严重的伤只有医修能治,所以妖族针对碧落川的袭击从未停止过。
只是好不容易太平了百年,如今一来便是生离死别,难免教人不能接受。
宁若缺给两人倒完茶,默默地退到了院子外。
直到更漏将残,天边泛起鱼肚白。
清桐拎着早已熄灭的灯笼跨出门槛,下意识歪头,正见宁若缺靠在院墙边,用软帕擦拭“道隐无名”。
这黑梭梭的天,猝不及防之下瞧见那把寒光凛凛的长剑,清桐吓了好大一跳。
反应过来后,她像初见那般瞪了宁若缺一眼。
宁若缺就把剑背在身后,人也往后退。
见清桐要走,她迟疑了一阵,突然小声问:“需要,我帮她们报仇吗?”
她擅长追踪妖兽。纵使不能让死者复生,对于生者也算聊以慰藉了。
清桐愣了愣。
紧接着就皱起眉,压低声音,凶巴巴地朝宁若缺道:“先管好你自己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