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8章

  
  陈国栋点点头，转身要走，却又忽然回头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-抖问道：“最近……外面有什么消息吗？我家里的情况您知道吗？”
  狱警脸色微微变了，沉默了片刻，语气低沉了些：“本来不想告诉你的，你妹妹前段日子病逝了，你外甥女……在一起连环杀-人案里遇害了，凶手已经抓到了，你别太难过。”
  陈国栋整个人僵在原地，许久没有动弹。
  良久，他缓缓转过身，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回桌边，重新拿起那块脏兮兮的抹布。
  眼泪从他眼角滑落，他抬起沾着灰尘的手背，用力揉了揉眼睛，低声自语，声音沙哑：“唉，眼睛又进灰了……”
  他一遍一遍地擦着那张早已干净的桌子，动作越擦越慢，最终彻底停了下来。
  “报应啊……”他喃喃道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，“都是报应……都怪我……”
  冰冷的灯光照在他宽阔的背上，那道身影佝偻了不少。
  ……
  华曼音顺着忘川河岸继续向前走去。
  河水无声流淌，映照着冥界永恒不变的昏沉天色。
  前方等待投胎的队伍漫长而安静，影影绰绰的魂魄大多低垂着头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。
  她的目光掠过一个个模糊的身影，随后，一个身影让她停下了脚步。
  那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孩，身姿挺拔，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出。
  他有一头灿烂的金发，看起来几乎像个外国人，但当他微微侧过头，露出的却是清晰的亚洲人五官，眉眼清秀，带着一股沉静文艺的气息。
  他安静地排在队伍里，一动不动。
  华曼音走了过去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  在不远处，陆梵生静静伫立，看着这一幕。
  他的眼神温柔，没有丝毫阻拦或不悦，只是那样支持地望着她。
  男孩转过身来，金色的发丝下，那张脸算不上极其英俊，却十分好看，带着艺术生特有的气质。
  他身前排着的是一对身形佝偻且面容饱经风霜的老人，一看便是常年劳作的朴实人。
  他们见到儿子转身与人交谈，脸上立刻绽开了无比温柔的笑容，安静地退开半步，生怕打扰了他。
  “林宇？”华曼音有些不确定地开口。
  林宇看到她，脸上瞬间写满了惊诧，紧接着变成浓浓担忧。
  他的眉头微微蹙起：“华……曼音？你怎么会……在这里？”
  他上下打量她，眼神里全是忧色：“这里是地府，你也出事了吗？”
  华曼音摇了摇头，安慰道：“别担心，我没事，我是自己选择来这里的。”
  她确实感到意外，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林宇。
  当初凶手有湮灭魂魄的手段，她连招魂都寻不到他一丝痕迹，早已绝望地认为他彻底消散了。
  她稍稍压低了声音，确保前面的两位老人听不见：“我当时没想到……还能见到你，只是，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。”
  她顿了顿：“你当时，为什么跟着我？我觉得……你不是那样的人。”
  林宇的脸颊微微泛红，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，耳根却透出薄红。
  他沉默了片刻，才轻声回答，声音里带着一丝羞涩和坦诚：“其实，是沈家有人私下找上我，是沈逸枫，他希望我能暗中调查那起连环案，我本来不想卷入太深，但是……”
  他深吸一口气，眼中满是遗憾：“后来我听说，受害者里有我们孤儿院的一位姐姐，院长妈妈因此伤心欲绝，院长于我，就像再生父母，给了我第一个家，我想为她做点什么。”
  他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：“我调查了一段时间，发现凶手的注意力似乎总是围绕着你，我担心你出事，所以就……就想办法接近真相，我试着伪装成凶手的崇拜者，想办法联系对方。”
  林宇叹了口气：“我确实拿到了一张名片，也把它交给了你……我以为那是个线索
  ，没想到反而让自己成了下一个目标。”
  他看向身前正担忧地望着他的父母，眼中充满愧疚：“沈家给了不少报酬，我本想……让爸妈晚年能过得好些，可惜，线索刚有点眉目，我就……还连累了他们，真的很抱歉，那时候跟踪你，一定让你很困扰吧？我只是……总觉得凶手快要对你下手了，忍不住就想盯紧一点。”
  他说着，朝华曼音微微欠身，表达着他的歉意：“很抱歉。”
  华曼音连忙摆手：“不用这样，林宇，其实……我也要谢谢你，那张名片确实让我想到了一些事情。”
  她微微蹙眉，回忆起当时接过名片的情景，玻璃大楼高处，主编夏知意似乎正静静地看着下方。
  现在想来，那目光令人不寒而栗。
  夏知意是故意的，是计划好了一切，那个名片，绝对是她故意暴露的线索。
  林宇顺着华曼音身后，看到了远处静静等待的陆梵生。
  他轻声问：“那是陆梵生吧？你们……现在是要一起走了吗？”
  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华曼音身上。
  起初，他只是痴迷于一位匿名漫画家的作品，后来他偶然得知，那位画手就是他大学社团里那个总是安静坐在角落的华曼音。
  那时候，他们偶尔看看对方作品的构图，讨论阴影结构。
  后来，上班后，那种遥远的崇拜悄然变了质，多了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憧憬和牵挂。
  在华曼音身边，他总觉得莫名安心。
  她像一盏灯，但他从未想过要独占这光亮。
  他真心希望她幸福，哪怕看到陆梵生在那里，他还是选择送上默默的祝福。
  这样就好了，这样，她也会幸福了，林宇不自觉嘴角扬起。
  “谢谢你的关心，我现在在这里有了职位，而且，”华曼音摇了摇头，她顿了顿，“我和陆梵生要结婚了，到时候，你愿意来吃个席吗？”
  林宇愣了一下，随即脸上绽开一个真诚而温暖的笑容：“当然，我会带着祝福去的，那我先不急着去排队了，最近投胎的人还有点多。”
  他指了指忘川河的前方。
  “没关系，”华曼音说，“我现在在这里还算能说上几句话，到时候可以帮你和叔叔阿姨安排一下轮回的事。”
  两人之间气氛缓和下来，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。
  林宇是漫画社的社长，当年华曼音加入时，她那极具灵气和感染力的画工立刻让他崇拜。
  他几乎是怀着敬畏与崇拜的心情，努力把她留在社里。
  而华曼音也不负所望，带领着社团拿到了许多重量级的奖项，那是社团最风光的一段日子。
  后来毕业后各奔东西，没想到他们都当了打工人。
  他的办公室恰好在能望见她工位的高度，他常常在忙碌间隙，透过玻璃窗，看对面那个认真工作的身影。
  那时他刚工作，压力巨大，家庭负担也重，而仅仅是那样远远地看着她，就觉得生活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。
  犹豫了一下，林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，眼睛亮晶晶的：“那个，阿姨……阿姨她也在这里吗？我一直很喜欢阿姨写的小说，能不能……麻烦您帮我要个签名？”
  他指的是华曼音的母亲。
  华曼音爽快地点头：“好啊，没问题。”
  最后，林宇看着华曼音转身，快步走向不远处的陆梵生，投入那个高大英俊的黑发男人怀中。
  陆梵生稳稳地接住她，然后抬起头，目光越过人群，精准地找到了林宇。
  他没有丝毫嫉妒或不悦，只是温和地对他点了点头，无声地说了一句“谢谢”。
  林宇看着那相拥的两人，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，心里酸涩却又释然。
  他转过身，轻轻抱住了身边一直默默守护着他的、身材佝偻的父母。
  他把脸埋在他们朴素却温暖的肩头，声音有些闷：“爸，妈，先不投胎了，我们去喝喜酒。”
  母亲轻轻拍着他的背，声音温柔而小心翼翼：“小宇，你是不是……有点难过？因为那个姑娘？”
  父亲也在一旁笨拙地安慰：“儿子，没事儿，这辈子没缘分，下辈子说不定还能遇见呢？咱们向前看。”
  林宇抬起头，看着父母关切又心疼的脸，用力摇了摇头，眼泪却忍不住滑落。
  他努力露出一个笑容：“不是的，爸，妈，你们别瞎想，我是高兴。”
  他紧紧握住父母粗糙的手：“以前的院长妈妈是我的再生父母，但你们，你们也是我永远的家人，我们永远在一起，下一世也不要分离，好么？”
  爸妈笑了笑，还是点了点头。
  这时，一位气质温婉知性的女子走了过来。
  她先是摸了摸华曼音的脸蛋：“哇你最近终于长肉了。”
  华曼音微笑：“韦姐姐。”
  韦晓妍看着林宇，眼里多了一丝感激，对华曼音说：“原来一直是这个年轻人在默默资助院里那些孩子学习……真是个好人，可惜院长已经转世了，要是她知道，不知道该有多感谢他。”